一辆灰色的小汽车缓缓驶进一个崭新的小区，“茵茵，到了，快醒醒。”芳拍拍身边的女儿。茵茵这次回家拔了智齿，炎症未退，在从老家回程的车上昏昏沉沉睡着了。“茵茵，到你的新家了哦，你等会要热情招待我们，我们都是你的客人哦。”

　　这套靠近省城的新房子是50多岁的芳最大的人生成就之一。今年四月份，在芳来回四趟紧锣密鼓地请工人封阳台，买桌子椅子床，打扫卫生，举行进屋仪式等一系列的忙碌中，在省城边缘工作的女儿退掉出租房，搬进新房子，里面汇聚着芳半辈子的心血。

　　透过车窗打量四周，小区处在一个比较空旷的环境中，右边是一条还未完工的道路，路旁堆了许多建筑材料。周围没有配套设施，显得有点僻静。“房子怎么样？”芳兴致勃勃地问一同前来的朋友。面对着芳殷切的眼神，朋友说：“在这里买房不容易啊。”“是的，2万9的单价，离省城远了点，不过我已经尽力了，只有这点能力了。”

　　芳在女儿只有9岁的时候，因生性要强看不得前夫面粉团一样的个性，夫妻离婚了。离婚总不是让人开心的事情，让女儿留在省城，避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小城镇熟人，是芳心里的执念。

　　一行三人上楼，走过狭窄的过道，茵茵在前面，打开门，迎面是两盆摆放在客厅沙发旁的仙客来，上面还系着进屋时的红带子，叶子有好几片黄了。在沙发另一边还有另外两盆绿植，因为缺水，叶子落在了地板上。这些绿植因为缺乏日常用心的打理，而没有显现出应有的生机。

　　芳让朋友在沙发上休息一下，自己忙着给女儿整理房间，给她拖地。“如果没有整理，我回去晚上会睡不着的。”她举着拖把对朋友说“你看，这个精装修的地板，脏了看不出，其实这么多灰尘。”然后她压低声音说：“我让她一个星期搞一次卫生，看来一次也没有搞过。”

　　她连着拖了四五遍，已经到了四点半。放好拖把，她打开冰箱，把上次带给女儿的艾饺都重新装袋。一边嘀咕：“一个都没有吃过，好好的东西再放下去要坏掉了，我只能带回去自己吃了。”

　　朋友带了一扎玫瑰花送给女孩。本来想让她自己修剪花枝，但女孩拔了智齿一直有点怏怏的，朋友就帮她一枝枝修剪好，插在一个稳实的花瓶里。淡雅柔和的花色，立刻为客厅带来了生机。

　　芳收拾完毕，轻轻打开房门，站在门口说：“茵茵，妈妈和阿姨回去了哦。你要按时吃消炎药。带来的粥，不要浪费，里面放了鸡肉和虾肉。”里面传出茵茵睡得迷迷糊糊的答应声。

　　关上门，屋子内留下了那个因为刚刚拔了智齿肿了半边脸的女孩。她晚饭会吃她妈妈费心为她熬的营养粥吗？她会有兴致给花瓶及时换水吗？

　　第二天，芳跟女儿微信聊天，才知道女儿第二天要去外地出差两天，把昨天特意带去的杨梅送邻居了。“这孩子，昨天什么都不说。”芳一边埋怨，一边也为女儿能在工作上独当一面而欣慰。

　　中午，娟从单位食堂打好饭菜，在窗口把两份饭菜都装进保温盒，放进袋子里，拎着走回家去。

　　两年前，女儿从邻省的一所211大学毕业。一个女孩子，选的却是焊接技术与工程。临近毕业，女儿改变了初衷，想重新报考教师编制。娟一边欣喜地督促女儿上网买书备考，一边托熟人让女儿去一所学校听课代课。女儿平时住在那里，周五换乘两路汽车回家。每到周五，娟从单位窗口喜滋滋挑好女儿爱吃的菜，回家再自己慢悠悠地炒一两个菜，等着女儿回来。不善厨艺的娟平时简单地应付自己的一日三餐，到了周五，就尽量准备一些挑食的女儿爱吃的饭菜，母女俩一起度过平静温馨的周末。

　　娟与老公的感情长期不合。“我们的钱是两个袋袋的。”娟在熟人面前也不掩饰心中对丈夫的不满与失落。家庭氛围不好，是女儿形成执拗性格的一部分原因，但女儿是娟心中的希望。

　　女儿读高中时每逢周末从学校回家，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，不让妈妈进去。在里面打游戏，做作业都由她了。好在女儿还是一个抓得住要领的人，高考上了一所父亲工地所在城市的211大学。

　　在那一段时间，娟特别爱提女儿的事情，主动和人说女儿听话懂事独立，当女儿打探到邻市有一所学校在招聘老师，就准备好资料独自一人乘车前往，参加完考试立即回校上课。娟说起这些时满脸久违的笑容，感觉背脊也挺直了很多。

　　然而在笔试通过，两次面试全被刷下后，女儿突然不想再去代课，成天待在家里。娟开始还心怀希望，希望女儿调整几天能再重新准备。

　　没想到女儿一直消沉着，厌倦了这样那样的考试，尤其听到母亲提到单位里谁的女儿保研了，谁的儿子出国留学了，越发抵触烦躁。娟唯恐节外生枝，适时闭嘴保持了沉默。只是每天中午为女儿从食堂打好饭菜，带回家和她一起吃。

　　同事也不再好事地打听，在成年人的世界里，有些事情，不说，不问，是彼此最大的体面与尊重。但有时熟人间刻意地不问不说，也是深深的隐痛。

　　有一次，单位出去活动，面对着宁静秀丽的湖光山色，同事们嗑瓜子的，打打牌的，叽叽喳喳，热闹不已。娟独自坐在一边，眼睛望着远处的山，脸色也如遥远的山色凝重阴郁。

　　在娟的内心里，其实想的是，即使女儿放弃考编制，哪怕去店里当个营业员也是好的，至少能出去接触这个社会，自己养活自己。

　　可那个女孩什么时候能再次鼓起勇气，走出家门，自食其力，不要让她的妈妈一直拎着那个沉重的饭盒呢？

　　在娟的单位有另外一个名字也带娟的女人，她的儿子读书一直处在佳境之中。小时候写作文还略有欠缺，总感觉缺点味道，随着时光流逝，小小少年在成长，初三时一篇写他自己生病，奶奶摇摆着肥硕的身子，到输液厅来看望他的文章，平淡的叙事里开始有了深沉的情感，读后让人为之动容，文中开始有了情感的份量。

　　文如其人，懂得感恩的孩子走得更稳更远。初中毕业时，他以全市并列第六的佳绩升入高中。在高中，更是以超前学习的毅力和优秀的自我时间管理能力，继续前进。性格内向但意志坚定的他加入学生会，锻炼自己的社交能力，寒暑假制定详尽的计划。早上四个小时，安排为7:30到8:30学习化学；8：40到9：40数学；10点到11点物理，11点到下午1点两个小时的午休。下午1：10分到2：10分阅读哲学名著，2：20到3：20做英语阅读；3：20到4：20学习历史；4：30到5：20打篮球。晚饭后看一场两个小时左右的英语原声电影，晚上8点到10点安排学习，10点到10点半之间开始准备睡觉。整个高中，他不曾拥有过一部自己的手机。高考结束，他去母校看望老师时，借用他母亲的手机与老师联系。

　　进入大学，他在人才济济的环境里更加刻苦学习，不断进取超越，凭出色的成绩转入最顶尖的物理学院的实验班。获严济慈奖学金，获国家奖学金，获代表中科大本科生最高荣誉的郭沫若奖学金，获得哈佛大学与加州理工学院的offer。疫情过后，他飞向大洋彼岸，在哈佛继续攻读博士学位。

　　在他妈妈那个凝聚力很强的同事群里，他妈妈无疑是天花板级别的家长，无尽的掌声与鲜花与艳羡，一次次送给这个勇敢逐梦的年轻人和他的家人。曾经的老师，曾经的邻居，看着他长大的父母的亲朋好友，都纷纷以教过他认识他为豪。

　　在社会发展中，人的价值观随着时代的发展在发展。如今在一个群体里最受人尊重的，不是单单自己工作做得好的，而是那些把自己的孩子教育得出色的，家庭稳定发展的，自己的工作也不落下的。父母孩子之间互相成就的，才是真正让众人尊重认同的家庭。

　　以上记录的是三个生活在小镇上的95后年轻人和他们的父母的故事，他们都是这个时代的追梦人，不停朝着各自梦想的方向飞。年轻是他们最大的资本，环境和自律是他们人生的加持。他们是翱翔的鹰，是翩飞的蝴蝶，是短暂作茧的蛹。他们的每一次振翅高飞，每一次轻轻扇动或收拢翅膀，都影响着他们自己或波及其他人的生存方式，甚至影响到更多群体的行为或思维。